龚肃羽顾及女儿面,她是个女儿家,又是太后,无论如何也不能戳穿她的心事令她难堪,只稍提两句意思意思,便转而夸她聪慧机智有手段,小太后这边算是有惊无险,平安落地。转去了阁,看到中钉的温湛,眉间顿时怒火炎炎——理都不理这厮。有些人却偏要凑到他跟前,陪笑作揖。“首辅别来无恙。”“温太傅别来无恙。”“……”又来怪气,温湛不以为意,殷勤为龚阁老倒斟茶,莞尔劝抚:“阁老消消气,晚辈已改过自新,只修黄卷,不涉风月。”“呵呵,不敢当。老夫老朽之人,怨不得太傅视为叁岁小儿,随便一句便可哄骗打发了,若你真改过自新,何以至今不娶妻成家?”“……阁老明鉴,各人因缘际会,非人力所能左右啊。”“不想听,老夫今日不是来找你的。”伤心,温湛静默两息,小声说:“那晚辈先退了。”“站住!”龚肃羽放茶杯,恼怒瞪视温湛,“谁让你走了,阁臣议事,你不用列席参与的?”“哦,晚辈留便是,那您别生我的气了罢。”“……”这撒的什么,娘儿吧唧的,龚肃羽只觉一阵恶寒。“晚辈无父无母,无家无室,一个人浪惯了,不愿为一己之私拖累旁人。如今人到中年,嗣也早已看淡了,婚娶之事,恕晚辈实难从命。除此以外,阁老说什么我就听什么,绝无二话。”龚肃羽不置可否,他就打蛇随上,纠缠不休,好话说尽,各可怜各劝。“唉……”龚阁老摇叹,又想打他一顿,又不忍过于叱责他,憋着一闷气,郁郁问:“你与忱儿还有往来吗?”“唯有公务书信,他手上缺可用之人,问我和上官讨要,阁老明日还来阁吗?我带来给您过目。”“……不必。你圈两坨黑是怎么回事?”“多谢阁老关心,昨夜晚辈在阁当值,看奏本忘记时辰,夜里睡得晚了。”“……?”
龚肃羽心中一动,二人同有疲也就罢了,连借都一摸一样?“你昨夜值,睡在里?”“是,睡在阁值房。”首辅不动声凝视温湛,心念急转,却不再多问,只叮嘱:“吏行冰上,人在镜中,在其位谋其职,你须得洁自好,有始有终。”待蔺阁老等阁臣全到齐后,把变法改税的糟心事过了一遍,将几悬而不决的麻烦给拍板定,完事后随女婿上官去了吏。上官劼是龚肃羽亲授的学生,因其人品天赋,少时受老师疼,不吝栽培。与霸刚的老师不同,他本人八面玲珑,袖善舞,谙为官之,既能办事,又会人,势的永嘉皇帝尤喜他贴心知退,日常将他带在边伴驾,甚至一度有人疑他以事君。而家世普通的上官,在龚氏与皇家越走越近,如胶似漆之际,抓机会,求娶到龚家女龚绥,自此平步青云,一帆风顺。于龚肃羽而言,家里小辈没一个能用,唯一息的小儿行事乖张任,像个半疯,凡事只他想的,指望他听话顺从纯属痴人说梦。一窝歪瓜裂枣,信得过靠得住的,只有小棉袄女婿上官。“小棉袄”尚不十分清楚岳父来吏的目的,但给茶的首辅沏上一壶君山银针总不会错。“老师请慢用。”龚肃羽启盖轻轻撇去茶沫,细嗅茶香,青瓷盏金镶玉,万笔书天……好茶!愁绪稍,他叹了气,眉间隐忧挥之不去,上官见状,猜想老师的烦心事可能不太方便启齿,便乖巧坐到岳父旁,静静等他发话。“兰涛,若老夫有意卸工之职,你手中可有合适的人选?”此事上官在恩师称病闲住之初,便着手,早有准备,此刻龚肃羽问他,那即是说,老师并不属意手现任的两个侍郎来接班。“工主修造筑建之事,非勤政善工者不能胜任,京中官员,除工左右侍郎外,有曾赴地方治的御史,协同督造楼宇的寺丞……但以学生浅见,还是要有地方经历,以熟知利农桑,可主政一方的能臣为优。”治的御史如今升兵尚书兼太太傅,是肯定用不上的,他给岳父提了两个人选——河南布政使汪释宗、浙江巡抚陆霖。“陆霖是永嘉四年叁甲同士,历任蒙城知县,淮安府通判,绍兴府同知,凤府知府,浙江巡抚,于任上疏通浙东运河,兴建叁江闸,挖渠,造码,在凤浙江地界沿河设众多驿,使京杭漕运通畅……汪释宗是圣德十六年二甲士,历任清吏司主事,后升员外郎、郎中,光禄寺少卿,永嘉二十九年因太结党一案,离京调任湖广右参政,后升任湖广右布政使,河南左布政使。在任期清收各州县的悬款,亲赴运河两岸各州县督建挑坝,锨兴工,令鲁豫两省属吏,以碎石护堤,防黄河积冲岸……二人在地方皆颇有建树。”龚肃羽仔细浏览此二人历年政绩考评,思熟虑后,合上汪释宗的卷宗,放到一边,将陆霖的给上官劼。看来岳父选定了陆霖,上官劼暗忖汪释宗受太党案牵连遭外放,与温湛算是有小过节,若岳父有意要遏制温湛,应当会选汪才对,可方才在阁,他又似乎并不怎么见待温湛……奇怪。问题是大王只说要卸任工尚书一职,没说要辞去阁大学士,意思是首辅还要继续当?正如上官劼推测,龚肃羽非但不准备乞老归农,还从吏要了个他没过的新鲜官职,隔日便走上任,又回朝堂来折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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