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叛亲离的凄凉之感便再次钻入了他的肺腑, 偌大一个皇宫，他努力了大半辈子，如今躺在床上了，却不见半个亲人上前。

最后脑子冷静下来，便突地问王兆，“他还祖归宗了？”

那双含着水雾的清澈眸子，像极了当年的长公主。

皇后也没来。

王公公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却无法回答他。

回想自己的一生，先是残害了同父异母的手足，接着又亲手‘杀’死了自己的妹妹。

临死前的那个晚上, 皇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，看着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老人王公公, 心头的悲凉一瞬涌上来。

只有等到翻案，裴家洗刷掉冤情的这一日，他才能安心，真正地走出那段过往。

那夜裴椋走后, 皇上胸口的一口气就险些没有喘过来, 太子也只不过是冷眼看着太医在他跟前进进出出, 并没有进去。

替她轻轻地抹去了泪痕，十五年前，头一回同她道了谢，“多谢祖母。”

虞老夫人看着裴椋，情绪激动了起来，“我做不到，你也做不到。”

王公公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，这段日子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，很多人都在问这句话。

讨来的夫人，也甚是讨喜。

因果轮回，一切都是报应。

是以，她违背了长公主的意愿，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，永宁侯府的侯夫人，等了十五年，终于等到了今日。

片刻后心头才稳了些，才伸手握住了裴椋的手，目光慈祥地落在他的面上，轻声道，“答应祖母，别怪你母亲。”

他没脸去问。

质疑自己一手带大的亲生儿子，骂其为野种，对其生出了杀心。

一会儿又说, 裴椋要来杀他。

最后又被自己的儿子和亲外甥算计。

长公主，裴国公，秦将军，甚至朱贵妃，朱侯爷，他都想了一遍。

一会儿说屋子里有鬼。

可当他转过头，目光扫过冷冷清清的屋子, 那灯罩里的灯火，f彷佛都蒙上了一股子冰凉和孤苦。

虞老夫人将两人的手紧紧地一捏，眼里的目光开始慢慢地涣散，喉咙口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句，“好好过。”

裴家的冤情，裴椋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，这辈子有怎么可能逃出长安，独自苟活下去。

虞老夫人又喜又悲。

王兆没有搭话，垂目立在跟前，听着他慢慢地说。

朝中那些曾经发誓要效忠他的臣子，还有那些被他冷落的后宫嫔妃，似乎一夜之间，都将他给忘了个精光。

这声母亲说的便是已故去的长公主。

乾武殿的门庭，突然冷清了下来。

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, 这个世道自来就是弱肉强食, 更何况一个帝王。

皇上神色一阵恍惚，轻轻地念叨道，“倒是同小时候挺像，长的像他娘，也像朕，像咱们周家的人，一点都瞧不出裴家的影子……”

“你父亲一死，我便知道她活不成了，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……”虞老夫人声音一颤，接着道，“那日她找到我，堂堂一位公主，愣是跪在我面前求我，让我答应要护住你一命，事后又让我将你接出长安城，嘱咐我永远不让你再踏入皇宫半步……你莫要怨她。”

当年抛下裴椋，跳进火海的里的亲生母亲。

虞老夫人期盼地等他一个答复，半晌后，裴椋应了她一声，“好。”

王公公点头道，“回陛下，文书昨儿就下来了，裴世子的身份已经公布于世，目前镇国公府还在修缮，完工后自是要回镇国公府。”

事情到了如今，裴椋也没必要去骗他，那腕血融了，文儿是他的儿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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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辈子，他一直在同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，临死了，彻底地成了一个孤孤家寡人了，却又想起了他们。

王公公守在他跟前, 陪了三个日夜，知道皇上的大限快到了, 也没敢马虎，尽心尽责地伺候着他。

之前文王非要来乾武殿认他这个父亲，侍卫拦都拦不住，如今知道皇上没几个日子了，王公公怀着侥幸的心，派人去王府透了信儿。

皇上顿了一会，又才转过头同王兆念了一声，“文儿……”念完又突地停下来，不往下说了。

自那日裴椋去了乾武殿之后，皇上的神智就不稳了，似是惊吓过度, 身边缺不得人，王公公稍微一离开，皇上便开始着急，直呼，“王兆。”

告诉她，她的椋哥儿没有恨他，一切都过得很好。

虞老夫人是一日之后走的, 当日一并归土的还有皇上。

可都被他亲手毁了。

虞老夫人心头顿时一松，脸上的激动也渐渐地褪去，转过目光，看着裴椋身后的姜姝，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。

姜姝赶紧上前，将自己的手搁在了她的掌心里。

他不过就是失败了。

他唯一宠爱了一辈子的宠妃，被自己亲手赐死了，再也不能上前来替他拍胸抚背，心疼了大半辈子的儿子，也险些被自己的疑心所害死。

她要去见长公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