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病情其实并不非常罕见，甚至放在平常精神体上都不算什么问题。

他终于小心地探过头，轻缓地、几乎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的，贴上了他的唇。

也不过就是整天看着小男孩儿让他乖乖在房间里休息、别跟着精神体垂耳兔钻花园里一起啃草，或者看着小少女头顶百灵鸟唱上一天的歌、注意不能用嗓过度。

——是一辆小摩托车。

可真的一天天临近匹配结果发布时间，又开始犹豫不决。

连霄并不想贸然唐突了姜南雨，而打算在系统如期将匹配结果发给姜南雨后，再去与他接触。

他声音顿了一下，继续说完：“那我就放手。”

“我不让给你。”他看着连誉的眼眸，硬气道，“他心里有我。”

半晌，垂着头，就要起身离开。

连誉心中不受控制地骤缩发酸，舌底苦涩。

匹配系统的安全保密手段是面向大众的，却毕竟阻挡不了所有人。

可更大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。

担心伤害他，不敢接近他。

他把那辆小摩托车放在面前茶几上，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底气与希望。

“是，你很了解我。”连霄深吸了一口气，“我不可能甘心放手，也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机会。”

“既然他出现了，我就不会有让他离开的机会。”

陶宜之医生年纪不大，经验却十足，手上接过不少病案。

会生气吗？

他和连霄……

他一字一句道：“连霄，别忘了，他是我名义上的法定伴侣。”

他要做的，只是把姜南雨绑定下来给连霄提供精神体层面安抚而已。

甚至准确来说，生病的并不是他。

“嗯。”连誉应了一声，像是在告知陶宜之，又像是在告诉自己。

换言之，在紊乱症好转之前，连霄根本无法与人结成伴侣。

在人类社会行走，却被精神体黑狼的兽性思维所主导——这就导致了连霄发作期的危险度直接拔高到警戒层面。

他贪恋地轻蹭着姜南雨的唇瓣，汲取零星温暖，可心里却只觉得寒冷。

绕来绕去，还是要说到连霄的病上。

连霄莫名笑了：“连誉，你是什么意思？是我想的那样吗？”

然而眸光一扫，卡在视野的边缘，竟是在姜南雨床头，看见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玩意儿。

“你可以走了，不送。”

至于姜南雨是否会被连霄“人身威胁”到？

“唰”，泪崩了。

而偏偏就在犹豫的这短短两天内，连霄的病情又发作了。

连誉坐在沙发边，无声叹了口气。

可他在连霄面前却显得非常强硬，声音冷漠：“不然呢，你以为我为什么还会允许你过来？”

永远都是这样，把控着别人、逼到人走投无路，打乱了所有原本的计划，只能沿着他铺好的路往下走。

而后语气微嘲：“而你，没有资格拥有他。”

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又紧张起来。

很小的时候——小到连霄还无法理解自己生病了的时候—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不受控制，变成“不听话”的模样，但只要医护人员一没看住他，他就会和黑狼扭打在一起，直白地宣泄心中的暴躁。

“竞争者？”连誉嗤笑，又翩然坐回沙发上，“连霄，我还是那句话，你没有资格和我竞争。”

“那我也不会强求。”连霄望着哥哥，眼神坦荡，“我会找机会告诉他，尊重他的选择，如果他愿意当然很好，如果他不愿意……”

但是……他不会。

状态刚缓过来，连誉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，他已经和姜南雨领证了，人现在就在他家里，连霄再也不用担心姜南雨接不接受的问题了。

连霄在匹配系统发布结果前夕病情发作。

“……打了会儿拳。”连霄闷声道。

精神体紊乱症，发作期精神体会拥有自我意识，逆向传导，本体与精神体产生通感，致使意识混乱。

“机会？”连霄扯了扯唇角，“你是在施舍我？啊，不对……”

连誉就在一旁看着他这也不行、那也不好的踌躇模样，眉头一点点紧蹙。

会……想要离开吗？

“够了！”连誉霍然起身，声音冰冷。

连誉站了起来，把药箱推到连霄面前。

当时连誉站在病房外，看着连霄在束缚病床上嘶声厉吼，眼神冷淡。

但连霄本身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性，精神体又是攻击性极高的黑狼。

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。

连誉抬眼望向连霄。

而他又何尝不是？

而偏偏就在这时，唯一的一把钥匙出现了。

他讥讽道：“连誉，你——觉得对不起我。”

“80％以上。”陶宜之轻叹了一口气，道，“只有那位姜先生一人。”

连誉坐在床畔，无声凝视他的睡颜。

姜南雨喉间咕噜了一声，像是什么可爱的动物幼崽，听得连霄想笑，可是眼睛一眨，却丢脸地落了泪。

半晌，连霄很沉很沉的叹出一口气。

不曾想姜南雨迷蒙地眯起了眼睛，含含糊糊地咕哝：“连、誉……？”

以连霄这个警戒度的紊乱症，会被判成不稳定因素、易对他人造成人身威胁，无法通过婚检。

枯黄的落叶簌簌飘飞，咖啡店门口落了一地柔软吱响的黄色地毯。

连霄眼底一亮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，就又听见了连誉的声音：“但我也不会放手。”

连誉心中终是叹息。

“你那次在他面前发作的后果，就是他烧了整整三天。”连誉冷着脸斥责连霄，“连霄，你伤害到他了。”

开锁的钥匙就在房里，可是房门被锁死，没有钥匙无法轻易打开。

而连誉看着弟弟的模样，忽然问道：“如果你追求不到呢？”

那与其在医院中空耗度日，不如直接找一个匹配度高的伴侣，精神层面的匹配安抚的确是有科学依据的。

连誉低头，薄唇吻了吻他的眼尾。

连霄后颈一僵，死死咬住了牙。

半晌，很轻、很轻地抚了一下他眼尾淡淡的泪痣。

“滚去陶医生那里，学着控制你自己。”连誉道，“否则别再来跟我说‘放手不放手’的蠢话。”

那——也不会放你走的。

只会伤害到他。

连霄怔怔地看着手心的小摩托车，喉间几不可闻地哽咽两声，转眼望向姜南雨……

连誉瞥了一眼那辆小摩托车。

会哭吗？

连霄眼尾通红，眼眶湿湿的，又依赖地向姜南雨倚近了些。

100％，连霄会犹豫、会放手、会不知所措……

“好。”

连霄哑声应着，直勾勾地盯着他，直到姜南雨的呼吸再一次慢慢平稳。

哪怕现在他长大了，平日里努力做出开朗又阳光的模样，内心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。

那时的连誉还对感情不以为意，哪曾想，只短短的几个月，就已经翻天覆地。

“但不会让他知道。”

他根本留不住姜南雨。

“你们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过来？我的哥哥嫂子吗？”

“随便你怎么想。”连誉双腿叠交，姿态是不动声色的淡然，放在膝上的手却紧握成拳。

连誉定定地看了他两眼，一言不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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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只需要做出选择。”

连誉想到连霄会哭，但是完全没想到，他会直接看到一双肿得要命的兔子眼睛。

谁都没有资格，完整拥有姜南雨。

卧室中的大床上，青年浅浅的呼吸声均匀轻缓。

他是亲眼看着姜南雨一针一针将小摩托车戳成型的，还因为太久没有做过羊毛毡，失手在细嫩的手指上扎出了一个小血点，可却没有呼痛，反而兴高采烈地问他“像不像”。

——匹配度高达100％的姜南雨。

姜南雨也想给连誉做一支带着办公用，但连誉说他平日里大多是过目电子文件，纸质合同倒是也用不上书签。

“你把他当做什么？当做任人摆布的玩具吗？！”

连霄悄悄去见了姜南雨一次，回来就支吾着说，想尝试着去追求他。

他从来都没有……能听见姜南雨唤过一声他的名字。

连誉望着匹配系统里的印着粉色小爱心的联络键，心绪没有半点波动。

连霄咬了下牙，声音发涩：“你在这里妄自决定了他的归属，你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吗？”

这位100％简直就是救世主。

于是姜南雨想了想，挑了一片尤为细小的叶子，洗出叶脉后封胶处理，叶缘叶柄都仔细圈上金属丝固定，成品整片叶子都亮晶晶金

无所谓，只要连霄能好转就行。

“我只是可以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。”

而连誉马上就要出差，在这段时间里，连霄是想要继续在一旁犹豫不决、还是想要追求姜南雨、再或是如他所说直接坦白……

姜南雨扎了好几天的小羊毛毡。

连霄心尖震颤，疼地像是被丢进沸油灼烫，鼻尖狠狠酸胀，却卑劣地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
他绝不会被这可笑的匹配度所束缚。

叶脉书签所用的树叶其实并不是枯叶，形状都是精挑细选的，制作时长也需要1－2天，所以量并不多，只是应个景罢了。

姜南雨困乏地睁不开眼，无意识的嘟喃：“你去哪儿了？”

只是因为对方不愿意，就直接放弃长久匹配治愈的可能性？

但哪怕顶着一双兔子眼睛，声音还含着哭腔，连霄的声音却从未有过的坚定。

这就是他为自己的自大，付出的代价。

陶宜之坦言，目前人类对于精神体的研究并没有那么深入，针对紊乱症状，医学上只能进行辅助治疗，在发作期加以控制，无法根治。

“你永远是这样。”他低喃。

是嘟嘟。

“可是——你想过南南吗？”

可又总在最后清醒过来之后，顶着所有人惊恐的眼神，瑟缩着跑到连誉身边，挤在他的身后，捂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“哥哥，我害怕”。

“我去找他。”

连霄下巴搭在药箱上，手指摩挲着小摩托车，沉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是的，本来也就是会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的，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一个仿佛定时炸弹一般的他。

这狗东西力气大得吓人，连誉唇角一大片淤肿，而连霄只是指骨上微微有些擦伤。

在刚遇到姜南雨的时候，就是这样。

那天晚上，连誉坐在连霄床头，看着他力竭昏睡的苍白面容，轻声道：“我会去把他找来给你。”

可他甚至还是这么强势。

连霄沉默地垂着头，无从反驳。

然而现在……

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迫切地想要把它捧到手心，又怕大力捏坏了它，修长灵活的手指一时都有些僵硬。

连誉都不管。

他问陶宜之：“多少算高匹配度？”

捧在手心里，毛茸茸的触感像是纷飞的绒絮，一呼一吸间完全钻进了他的心底。

黑色的基调，亮眼的红色流线点缀，活脱脱是他那辆彗星的翻版。

这样被蒙在鼓里，被人囿于掌心。

“带他、来看我？”

这是最后一次了……吗？

“如果你表现好……”连誉从他指间抽出小摩托车，轻轻握在手心，“我会考虑带他回f国看你比赛。”

连霄缓缓地直起了背，看着姜南雨的睡颜，迷茫无措。

他曾经说过，连霄总要为他的懦弱付出代价。

错。

夜凉如水。

“还是——”他直直地对上了那双平淡无波的深灰眼眸，一字一句道，“我的竞争者？”

连霄雀跃的心头僵了一下。

陶宜之乐见其成，她负责连霄的病情很多年了，一直坚持不懈地想给他寻找匹配度高的伴侣，偏偏连霄性格看着还挺开朗随和，精神体匹配面却窄得不行，几乎全是50％以下。

“唔……”姜南雨也不知听没听清，声音渐渐更轻了，“睡觉了……”

每到这个时候，店里的礼品框里都会放上店员diy的叶脉书签，作为买咖啡甜点的满额赠送。

都说生了泪痣的人，注定一生多泪。

偌大的一楼客厅忽然一片寂静。

一个两人都不放手的机会。